可爱的浩浩

不知不觉已经这么久了，妞妞，一直说要给你写日记，记下来你的点点滴滴，从最初最初，从知道你开始的一刹那，从你在肚子里踢出了妈妈能感觉到的第一脚，可是日子纷乱而美丽地过去，突然间，你就快两个月了，而我的笔下仍无一字。

可爱的浩浩

妞妞，现在你正在沉睡，我坐在这里，闹钟滴答地走着，我坐在这里回想起一切来，一开始，你只是一串数字，化验单上的，在妈妈还没有准备好迎接你的时候，你已经悄悄地来了，因为小时的阴影，妈妈一直害怕着一个家庭，一个孩子，如果不是遇见了爸爸，遇见你那深情而执着的爸爸，也许妈妈永远也没有这种勇气——可是你来了，我把手放在肚子上，你还太小了，小到只有一点点一点点，只有在试纸那条模糊的红线上才能隐约看见你的到来。

可爱的浩浩

于是日子开始为你改变了，你一直很乖很乖，妈妈在有你的时候，除了前两个月不能闻油烟味和冰箱的味道外，从没有吐过，一直到最后，妈妈也没有抽筋，浮肿，背痛，血压高，血糖高，什么也没有，爸爸开始下班了往家赶着给妈妈做饭，做家务，妈妈有了专门的防辐射服，上网时除了去邮箱就是找各类的关于你的资料，生活突然间变成了碎片，在妈妈身边轻轻飞舞，而每一片上，都有着你深深浅浅的痕迹。

可爱的浩浩

在你三个多月的时候，有一天妈妈忽然感觉到了你，不是从反应上，而是真切的你在妈妈的肚子里动，很轻很轻，妈妈一开始几乎错认是肠鸣，可是几天之后，妈妈确定了那就是你，在爸爸生日的第二天，终于你踢到了在妈妈肚子上等了很久很久的爸爸的手，那是你送给爸爸迟到的生日礼物吗？那一刻你爸爸转过了头不再看我，我猜他的眼角正微微有泪。

可爱的浩浩

爸爸还是喜欢拥着妈妈睡觉，只是学会了把手轻轻放在妈妈的肚子上，我想这样他拥抱到了他最爱的两个人吧，后来你渐渐长大了，妈妈怕压到了你，爸爸于是先摸摸你再满足地睡觉，晚上若你动得厉害了，妈妈也会叫醒爸爸，和妈妈一样，你也很喜欢爸爸的手，在他的摩挲下你很快就静静睡去，不闹了。

可爱的浩浩

一直就不知道你到底是什么时候来到的，每次去医院都要解释，预产期不是他们算的3月15吧，因为妈妈测过排卵，那么算应该是4月15，可是每一次，大夫都温和地说：不，不能那样算。妈妈迷惑了，可是你一天天地成长起来，一天天有力起来，妈妈也就迷惑地微笑着，迷惑地满足着，不在乎每次B超时都要面对医生的盘问：是这么久吗？流过血吗？胎儿很小啊。

可爱的浩浩

是小吧，五个月的时候妈妈终于问台下的学生：你们觉得我胖了吗？学生惊讶地笑说：没有啊。妈妈说：胖了啊，还会越来越胖的，然后在肚子前笑笑着比了一比，是啊，那时你还很小很小呢，在冬天的衣服下，藏得好好的，一不注意就看不到你。

可爱的浩浩

六个月的时候妈妈知道了你是个小女孩，曾经想要一个小男孩，可是你让人不能拒绝地来了，妈妈淡淡地郁闷了两天，有一天晚上忽然跟爸爸说：贴在墙上的小孩画，原来老觉得是男孩子，怎么现在越看越象女孩了呢？爸爸一笑，妈妈才恍然明白过来，那一个小小的结，就这样解开了，只要是你就可以了，你是独一无二的啊。从此上街的时候妈妈的目光总是游移在那些漂亮的童装上，从此妈妈会忍不住凝视着那些小女孩忘了举步，从此妈妈开始在唐诗宋词里寻找你的名字。

可爱的浩浩

你还在睡，睡得那么好，两只胳膊举在耳边，象着抱着你精致的小脑袋在睡觉，就象那一天，妈永远会记得的那一天，3月27，妈妈去做围保，大夫说快42周了啊，妈妈说不是的，我一直说过不能这样算的，应该是37周多吧。于是大夫要妈妈去做彩超，你在出租车上睡着了那时还没醒呢，在彩超里大夫说你就是那么在睡的，抱着小脑袋，她用探头在你脑袋那里晃啊晃想把你晃醒，妈妈有点心疼你却没有做声，但是结果一出来，妈妈就傻了，两周了你的胳膊和腿都一点没长，双顶径大了一点，但还是很小，只有8.5，更可怕的是一个原来没有听说过的脐流量的值是5.2，而大夫说正常值应该小于3，说这是表明你不能通过脐带获得足够的营养—那一刻妈妈几乎想掉头出去，离开医院，因为不想去面对那个大夫，怕她说出什么来，妈妈象只鸵鸟一样，想回去躲起来，想什么也不相信就相信自己的直觉：你，我的小妞妞，没事的，一定没事的啊。

可爱的浩浩

我猜大夫说着那些严重的字眼的时候妈妈一定脸色惨白，发育迟缓，宫内窘迫，营养不良，足月小样儿，发育异常，现在回想起来仍然是不寒而栗啊，妈妈当时没有哭，出了门看见陪妈妈去的朋友，忽然觉得没有了一点力气，连打一个电话给你爸爸也不能，又也许，妈妈说不出那些残酷的词去打击正满心欢喜的爸爸，于是妈妈去吸氧，而让她给爸爸打了一个电话，坐在那里吸氧时，妈妈终于忍不住，泪流满面。

可爱的浩浩

当天妈妈就没有再回家而是直接去了住院部，朋友找了她认识的大夫，第一眼看到病房，妈妈一开口就是哽咽不能成声，那个大夫问了又问，看了又看，最后说：大概有两三斤吧，你们要有思想准备。那一刻，妞妞，妈妈明白了什么叫心痛如绞，不是形容词，是真的，心会那样锐利地扭痛起来，人几乎不能张口呼吸，那么痛那么痛。

可爱的浩浩

我含着眼泪住下来了，但是大夫的话又给了我一点信心，她说可以打一个星期的营养针，让你长一点，但如果这样也不长就没有办法了。那是身体一向很好的妈妈第一次打吊针，每天挂得快的时候五六个钟头可以打完，在大量的液体下，妈妈的手脚开始浮肿，在附近的一个饭店里，饭量一直不大的妈妈天天去吃三四顿饭，拼命往下吃，吃得爸爸都心疼了，不知道那几天妈妈到底吃下去多少，但是在最后称体重时妈妈知道了就在那个星期里，妈妈一天长一斤，一共长了七斤。

可爱的浩浩

四月三号我打完了一个星期的营养针后又去做彩超，进门之前，妈妈在门口对自己说：没事的，什么都没事的，这几天你一定长了，只要你继续再长，妈妈就天天打针也没有关系的。

可爱的浩浩

做彩超的大夫因为那个她从没见过的5.2的数据还记得你和妈妈，她神色凝重地照来照去，妈妈心里开始隐隐发虚。

可爱的浩浩

果然，拿到结果时妈妈发现你一点没长，脐流量小了点，但还是高于正常值不少，而上次还正常的羊水这次偏少，胎盘成熟度也到了三级。

可爱的浩浩

当天下午，朋友找来了和妈妈主管大夫是同学的外甥女，和你爸爸研究应该怎么样，他们不让妈妈去听，但妈妈坚持要知道真相——大夫说你很小，大概到不了四斤，而且发育情况可能不好，并且坦白地说建议妈妈自己生，她的意思是如果自己生，经过了这么长时间的折腾，宝宝一生下来就已经死掉了，这样我们可以很快要下一个小孩，如果剖，有希望活下来，但是可能情形会很糟，说不准会有什么病，而且万一有事的话，剖腹产最少也要等三年才能再要小孩，而我们都不小了。——她说得很坦白，我看看你爸爸，他也看了我一眼，然后他说：我们剖吧——他没有征求我的意见，因为不需要征求。我们不用说话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这几个月里，你已经给我们带来了那么多，爸爸妈妈不可能放弃你啊，怎么可能啊，绝不可能放弃你啊。爸爸妈妈曾那么多次摸着你拱起的地方猜测那是你的手还是脚，每天听着音乐，给你念儿歌，无数次猜测过你会长成什么样，怎么可能放弃你呢，只要有一点点希望也不会放弃啊。

可爱的浩浩

大夫看看我们，说：那好，就明天动手术吧，你们多准备点钱，因为大概一生下来就要进暖箱。妈妈尽力抑制住声音的颤抖，要求她说：如果情形还好的话，可不可以不进暖箱。她说：都是朋友，我会尽力的，如果能不进暖箱我会给你争取的。妈妈知道她说这句话的意思是可以尽量帮我们省钱，她不知道，妈妈只是不想你睁开眼睛看见的不是妈妈温暖的脸而是那些冷冰冰的仪器，不想你哭泣的时候没有听惯的妈妈的声音安慰你，不想你孤零零柔弱地躺在那个陌生的地方啊。

可爱的浩浩

当天晚上，妈妈又退缩了，抓着你爸爸的手，妈妈的眼泪一直流着，妈妈说：我们回去吧，宝宝才38周，她还会长的，再让她长两个星期就会大了。妈妈说：我们回去吧，彩超一定做错了，隔着肚皮怎么能看清楚，宝宝肯定在长啊，我们等等她好不好，她还那么小，再等等她好不好。爸爸不说话，只是用手帮妈妈抹着眼泪，他的眼神那么那么温柔，那么那么怜惜。

可爱的浩浩

那个时候我才发现他的憔悴，那么多天里，他要上班，要在医院陪妈妈，要独自撑起这份不能与人言说的焦虑与绝望，要安慰我，而自己还不能露出一丝一毫的疲态，妈妈已经习惯了难过时寻求他的的怀抱，却没有想过他比妈妈肩负得更多，——妞妞，你有一个也许不够伟大的爸爸，但是经过了那种时候，妈妈会永远永远爱他的。

可爱的浩浩

第二天妈妈被推进了预备室，打了两针，备皮，插导尿管，然后在那里等着，知道了不能再回头后，妈妈的心情反而平静了下来，爸爸进来看了妈妈两次，妈妈都笑着说：没事的，我挺好。